2013年12月11日 星期三

〈sons & daughters〉玫瑰色的女兒

文/呂政達

御慈的身體停留在病床上,喚她不醒,眼臉腫脹,鼻和嘴巴插著管,不再是媽媽熟悉的,漂亮的女兒。

御慈曾經是一個女兒。媽媽最疼愛的,也最感到驕傲的女兒。從小,女兒就很會讀書,從不
讓媽媽操煩,日後當上台大醫院的醫師。但是,當創傷部的主任柯醫師對著媽媽搖頭,嘆氣,哀慟地安慰媽媽,女兒可能救回不來了。

其實很像是昨天的事,女兒考上北一女那一年,從瑞芳通車到台北讀書,放學,再坐火車回家。一晚,媽媽接到女兒的電話,說她在火車上睡過頭,一路來到頭城,下車看著遠處的海。女兒問:「媽,怎麼辦?」媽媽說:「坐過頭了,就再坐回來嘛。」那一天,雖然時間晚了點,女兒仍然是回來了。這次,媽媽希望,被酒駕肇事撞飛,身體重重跌到地面的女兒,也只是坐車坐過了頭。

後來,媽媽給女兒在台北買了間小套房,讓她不用再通車。但女兒離開了家,卻少在外頭吃飯。她每個禮拜回家一趟,媽媽為女兒準備好十二個便當,菜色全一樣,放在冰箱裡就可以吃一個禮拜。女兒從不會抱怨,也不會跟媽媽說,她吃膩了一色一樣的菜。

當醫生和家屬等待媽媽為女兒的下一步做決定時,要讓腦壓過高的女兒接受醫療,卻步上植物人的命運,還是……媽媽憶起車禍前女兒皮膚白皙的模樣,找到女兒小心收藏的國中週記,小小年紀如此寫著:「我們來到這世界,就是擁有生命,就好比一朵花,盡其所能綻放最美的一面,供人欣賞,也讓饑餓的昆蟲飽食那香甜的花蜜。」媽媽那時還不知道,媽媽和女兒,醫生和病患,就是昆蟲和花蜜的關係。

女兒喜愛的是桔梗花、粉紅的玫瑰花,她過於短暫的生命呈現玫瑰色,如同照片裡臉頰上的那抹紅。女兒在醫院忙到昏天暗地,媽媽來為女兒的花瓶換上生鮮玫瑰,女兒捨不得丟棄下來的花朵,等著花瓣乾燥,便製成乾燥花。再當令新鮮的花期總會過去,反而是脫過水的乾燥花更易保存。

玫瑰色的記憶,卻是一個媽媽為驟逝的女兒所能做的事。

媽媽不願意在她餘生的追憶裡,想起了女兒,就是最後的時刻,她躺在亞東醫院病床上,臉整個腫脹的模樣。媽媽記憶起女兒樂於助人的天性,那正是女兒當上醫生的初衷。媽媽總希望,還能接到電話,是那個看到了海的女兒打電話回來,要找到回家的路,海在她們的記憶裡,粉紅的玫瑰花也以最優美的姿勢,迎接這對母女。從想像裡回到現實,媽媽於是為女兒做了決定。

那一刻,媽媽知道,女兒再也不會回來了,以後,她像散落的玫瑰花瓣,活在更多人的身軀內。


(原文取自2013.10.14 自由時報副刊專欄http://news.ltn.com.tw/news/supplement/paper/7218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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